2017年8月1日 星期二

等,寂寞到夜深,夜已漸荒涼,夜已漸昏暗

中國帝皇極權史上,一名帝皇何時擁有一言九鼎的大權?視乎四個字,兩個名詞,其實是同一件事,就是「任免」和「廢立」。

「任免」是朝中各部官員,「廢立」是繼承人的太子。

對官員有任命權,也要有免職權,二者缺一不可。同理,對太子有立嗣權,也要有廢掉的權力,二者也缺一不可。任免和廢立,一人決定,不可由軍機處或顧命大臣來引薦干預,完全由一人從心所欲,不必理會眾議,不必向民間解釋。這就是權力。

康熙立嗣,受漢人文化影響,最初想立大太子胤禔,後來改屬意二太子胤礽,最後看中皇四子胤禎,完全隨意,這就是真正的皇帝。

只有廢權,無立權;或只有任命權,想廢免卻受到掣肘,就不是真正的皇帝。譬如毛澤東在五十年代初立劉少奇為接班人,後來因大躍進問題反目,想廢掉劉少奇,但劉少奇在北京已與鄧小平周恩來等形成一個行政官僚階級,毛澤東不能憑一人的意志說廢就廢,還要經政治局同意和常委投票。毛澤東這才跑到上海,發動文革,用紅衛兵來衝擊,成立一個中央文革小組,架空政治局。即使如此,也付出九牛二虎之力,砸毀國家機器的巨大成本。

所以整肅劉少奇成功之後,毛澤東也十分惱怒,非要劉少奇的命不可。因為劉曾經頑抗,而令毛澤東背上了發動文革害死幾千萬人的歷史污名。

毛澤東另立林彪,到發現林彪坐大,一度也沒有辦法,直到林彪自己墜機死亡,毛澤東才舉杯慶祝,說:林彪幫了我一個大忙。

即使到死的一天,毛澤東在廢立的問題,也無全權。明明想立江青為接班人,就是做不到,要妥協而暫取華國鋒。

只有任命權,無免職權,只是一比零,須二比零才算。或只有搞掉一個看不順眼的人之權,無力任命另一個可以相信的人,被其他人塞進來一個別的人,則只是一比一。

新皇帝上場如何鞏固權力?張春橋說:「殺人」,所以北韓的金正恩做到了。

中國爆發高層激烈權力鬥爭,國際矚目。英國經濟學人雜誌曾以封面專題重點報導。

據說因為大國崛起,所以一個大國需要有強大領袖,強國領袖即是全國統一意志方向和言論的「核心」。換言之,從前需要皇帝,經過辛亥革命之後幾十年的誤會,也經歷了所謂「不能一個人說了算」、「集體領導比個人崇拜好」的短暫中國式的喧嘩爭論,還是要回過頭來,需要一個太陽。

此一後退,對於熟悉中國文化者,絕不令人意外。「大海航行靠舵手」、「萬物生長靠太陽」,大陸的革命歌曲,早已點明民族基因。對於中國人,不要說議會民主絕不可能,還哪裡有「集體領導」這回事?中國神話的「羿射九日」早有明訓:天上有十個太陽是不可以的,一定要射下其中九個,所謂天無二日,一個太陽供農民在黃土地集體仰拜。

雖然中國人口口聲聲說「從歷史中汲取教訓」,但人人在歷史的牆圈中打轉,也無法走出這個圈。幾十年來,陳腔濫調,聽都聽得煩厭,許多天真的知識分子不斷重複,說要「政治制度改革」,強調要建立一個「良好制度」。

要確保不出現「極權暴政」,何謂「良好制度」?西方的議會民主,經中國人的愛國主流一再申明不適合於這個民族。二,張獻忠、朱元璋和洪秀全之類的「農民革命」又帶來太多的血腥,翻查中國所謂五千年歷史,剩下能讓中國人相互推崇的,似乎只有上古神話裡堯舜的「禪讓制度」。

「禪讓」之始,並無正確的信史記載,是神話傳說。據說,堯在老了之後,覺得要將王位傳給一個賢能的人,而不是他的兒子。從此「禪讓」便成為中國文人想像中的一種理想制度了。然而,中文有重大的理性缺陷,「禪讓」兩個字線條簡單,缺乏細節,例如所謂「選賢與能」缺乏主語和定義:由誰來「選」?是父親由十七八個太子之間選一個,還是由一個父王委任的內閣,看父王的面色心領神會選一個?還是由一千二百人的「選舉委員會」來投票?還是由一個老人「隔代指定」?如果是,這個老人到九十歲才「選賢」,其腦退化有沒有影響他的判斷?

至於「賢」又是什麼意思?忠厚老實、品格善良,以儒家思想,當然是賢者。但這種「賢」又是否足以擔當政治領袖?蔣經國提拔的馬英九,品學兼優乖乖仔一名,形象良好,女人看見尖叫,曾幾何時一度不也正是「選賢與能」的標準樣本?或者美國的奧巴馬崇尚自由寬容,關懷弱勢族群,光明磊落,也相當君子,亦可謂「賢」中人物。但這位黑人總統八年,政績又如何?

中國人很可憐。自從洋務運動以來,不斷「探索」出幾千萬人命成本,據說要試驗一條適合中國人的道路。結果試來試去,還是回到袁世凱式的一人中央集權最佳。至於這位天縱聖明的好皇帝,若活到七八十歲方指定接班人,中國人就要將自己的運氣與該皇帝的腦退化風險一齊捆綁下注。搞了四五代又回到「最好有個明君」的起點,今日還萬民稱頌,覺得有運行,真是得啖笑。

「禪讓」之搞笑,就是缺乏上帝或魔鬼的細節。其實禪讓並非因堯舜之後絕跡。劉邦雖然是一名流氓,暴力建政,但到了西漢哀帝,卻認為他的斷背同床好友董賢,即中國成語「斷袖分桃」的第二男主角為「禪讓」的賢人,一度欲指定董賢為接班人。如果這就叫「禪讓」,則後來的乾隆,如果指定和珅為下一位皇帝,齊臣附和,則豈不是比傳位給兒子嘉慶更「開放」?

西漢因為董仲舒獨尊儒術,很多儒學的文人上位。他們對皇帝有了影響,就將堯舜的「禪讓」意念重新提出,警告皇帝見有天災就要知天命,趕快物色賢人為之讓位,否則就會爆發革命,好像秦始皇一樣喪亡。漢代儒生夢想禪讓可以得賢君,改制可以創太平。董仲舒的徒弟陸弘上書勸昭帝禪讓,他說:「誰差天下求索賢人,善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,如殷周二王後,以承順天命。」

這等文人也是趁發生地震火災饑荒隕石的天災之時,抓住時機,向他們的主人苦口「進諫」,亦可謂中國歷史上最早的「精英民主運動」,總算沒有被指為企圖作反。但這種「制度」與今日西方相比,極為可笑,卻在可憐的中國人歷史三千年,已經是黑暗中一道微弱的光芒。

即使是一閃光芒,微弱而短暫,東漢之後則不再有「禪讓」之聲。然後的所謂「亂治興衰」,過程人人都知道。中國的文人繼續失望,只能幻想孟子所說的「五百年必有王者興」的吹水預言。

五百年之後又五百年,正如今日中國「改革開放」二十年之後又二十年,香港的「特區當家作主」,一個特首完又一個特首,中國人還痴迷在「五百年必有王者興」的中國夢裡,繼續尋找他們的「道路」。今日中國權力鬥爭之亂局,與特區立法會鬧劇同出一轍,歸入由神話開始的五千年汪洋大海,有此狀態,絕對正常。

慢慢等候,不要失望。再等五百年吧,一定等到的。而香港無法移民的,也請繼續等。

1 則留言:

  1. 標題蒼涼悲傷, 卻對香港現今情況繞有意義,想起也令人喪氣。

    事實, 香港已被共產黨收歸了, 香港官員都聽黨指揮, 市民自然也被牽著走。

    我們不能上百歲看歷史, 但是歷史會給香港、 香市民一個公平的看待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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